人老了容易怀旧,今天是母亲节,看着儿孙们给老伴发来的祝福语,触景生情,情不自禁地又想起我的父亲母亲。
1963年春天,我由日照调来临沂工作。是年秋天父亲病故,享年73岁,父亲临终时,我未在床前尽孝,至今抱憾终生!半个多世纪过去,父亲教诲犹言在耳:为人诚信行于天下,仁义礼智信乃做人之根本。它成为我辈及子孙修身立德之信条。父亲操劳一世,坚守"君子固穷,小人穷思滥矣"的古训,终生贫贱不移,为扶养我们兄弟成人,榨干了浑身膏血,而未享一天清福,每每想至此处,不觉倏然泪下,追悔莫及!
父亲去世后,母亲经常来临沂居住,特别是我结婚生子之后,母亲又为子孙们奉献出她的大爱情深。令人欣慰的是,娘与我妻杨氏秀英从未有过半句争吵。我兄弟五人,没有姐妹,娘视秀英如己出,而秀英待婆母如亲娘。经常买一些娘爱吃的点心、明姜、茶业、冰糖和娘喜欢的布料、鞋袜之类的物品,放在娘的床头。她们婆媳之间,和睦相处,无话不说,娘经常说起她年轻的些陈年旧事。
娘姓冷,年轻时是日照城内小南关街出名的美女。兄妹七人,在女姊妹中排行老二。外祖父在街面上开了一家杂货店,家庭殷实,生活无忧。娘自小品貌端庄,丽质天成,心灵手巧,为人心善。听娘说,爹早先在老爷铺子里当伙计,做一些记记帐丶收收钱的营生。是老爷看中了爹为人忠厚老实,才将娘许配给爹。那时娘才18岁,二九妙龄,如花似玉,出嫁的那一天,看喜的人无不啧啧称赞,甚有疾妒者,说什么可惜一朶鲜花插在牛粪上。每当母亲说起此事,脸上总是荡漾着笑容,并发出咯咯的笑声。
母亲还对我妻秀英讲述了一段令人不堪回首的往事,至今记忆忧新。那是在母親26岁那年(1926年春天),因生活所迫,爹撇下娘和两个儿子独自闯了关东。娘在家艰难度日,家徒四壁,缺粮少柴,怀抱一个刚满四个月的婴儿(就是我的二哥,今年95岁高龄,身体硬朗,现居烟台,离休干部),手牵刚满七岁幼童(是我大哥,早于六O年病故),其艰难之情可想而知!
娘是一个守份之人,在爹闯关东八年的艰苦岁月里,娘以柔弱的双肩,担起了孝敬公婆,养育幼子的重担。八年光景,不见爹的音信,奶奶为此哭瞎双眼,爷爷又患脑中风半身不随,娘不嫌脏不怕累,起早贪黑侍奉床前,擦屎端尿,不离不弃,与残障公婆相依为命。那时节,奶奶盼儿无音信,娘想丈天夜难寝。幸亏大伯父给了几升小麦做本钱,大姑妈教娘烙火烧,让八岁的大哥沿街叫卖,赚取分文,娘还得抽空给财主家做些针线活,给人家推磨烙煎饼,赚取少许报酬,八年艰苦岁月,娘都扛过来了。
1933年夏天,终于把爹盼回来了,靠着娘积攒的40块大洋,一家人重新燃起了生命之火,从那以后,爹娘相依为命,生儿育子,磕磕绊绊,操劳一世,共同渡过了30年艰苦岁月。
母亲从如花似玉的少女,到为人妻、为人母,飽经沧桑,命运多舛。听着母亲那些在岁月的激流中颠簸沉浮的悠悠往事,我如同在阅读一部厚重的历史长卷,令人惊讶的是,母亲在讲述父亲的时候,只有惋惜,没有怨恨,在那些被尘封的记忆里,让我们感到母亲对父亲的另一种思念之情。每当节假日看着满桌的丰盛莱肴,娘每次端起酒杯总得先向地上洒一点,并自言自语的叼念着:"您爹一辈子没捞着吃点好东西…”,看得出来,她是在用这种朴实的方式,去追忆和怀念父亲的。足以可见,母亲是一位多么宽容大度的女性,更是一位善良而伟大的母亲!
母亲自幼心灵手巧,到老来时也耳不聋眼不花,穿针引线曾不带镜子,针线活极为精致细作。至今我们还保留着娘于1970年给我裁制的丝棉袄和裤子。整整50年过去,每当我爱人从箱底翻出她珍藏的母亲为她裁制的绿色缐提棉袄时,穿在身上仍然是那么可体时髦,总感到好象还带着母爱的余温,这是母亲留给我们唯一永久的念想。
母亲是一个喜欢干净的人,一年四季不用凉水洗脸,到老来也青裤白褂一尘不染,每当外出时小皮鞋擦的又黑又亮,虽是八十多岁的老妪,皮肤依然光洁,稀疏的白发,衫托着Ⅴ型脸盘,腮帮上永远是红润润的,弯弯的眉毛下,眼睛里散发出慈祥的目光,母亲温柔和蔼,说话从不带脏字,一辈子不会骂人。
母亲生活很有规律,早晨,天不明就起床,打开蜂窝煤球炉子,先烧一壶开水,沏上一杯茉莉花茶,慢慢的喝起来,然后,在碗里打上一个鸡蛋,用筷子搅成泡沫状,倒上几滴香油,放一匙白糖,用开水一冲,一碗香喷喷的蛋花,散发出浓郁的清香,就着两片桃酥,这是娘最喜欢的早点。然后,滔米做饭,准备我们们的早餐:中午饭做好后,先到大门口张望,等着我下班和孩子们放学回家。晚飯也是如此,她从不多吃,三四分饱即可,但睡觉前须端一杯开水,坐在自己床前,打开小铁盒,取两块桃酥再点心一下。母亲的床头放了一个包袱,里面是她洗完叠好的衣服和我平时给她的一些零花钱,她走到哪儿带到哪里,从不让人乱动。记得1976年防地震时,一天晚上,電闪雷鸣,大雨倾盆,防震警报拉响,我急忙背起娘钻进防震棚,娘也没忘记带上她的包袱。
1981年春节将至,娘突然提出想要回家过年,我懂得娘的心思,是想念家中的三哥、四哥和那一大帮子子孙们。母愿不可违,我便给四哥打电话,说明母亲的想法,第二天四哥即向单位请了假,来接母亲回日照。
望着母亲渐去渐远的身影,不知怎的,一种莫明的倜帐心情油然而生,两行泪水夺眶而出,万万没有想到,娘这一去,竞然成为永别!
1982年端午节后,慈母驾鹤飞兮,享年85岁,出殡的那天大雨倾盆,天地同悲,满堂儿孙,哭伏于地,素镐一片,悲痛难抑。
老娘一生艰辛,尝尽人世苦难,二十六岁孤居守节,盼夫八年含辛如苦,高洁情操世人称颂,儿辈至今难以想象,父亲在外八年,音信全无,以母亲孱弱之躯,是怎样独撑苦难贫寒之家,熬过八年艰苦岁月?
母亲一生高洁,虽不识字,但深明义理,持重克己,秉承中华民族之传统美德,恪守妻母婆祖之本分;母亲一生尊长爱幼,为媳孝敬公婆,为妻尊重丈夫叔伯,为母疼爱儿子媳妇,为友邦助邻里亲朋,德高望众,慈祥大方,令人敬仰。至八十高龄,仍衣食自理,且能含饴绕膝,不给儿孙添麻烦,不给社会增加负担。溘然辞世,悄然而去,一生清寂修炼,铸就完美人生!
父爱如山,母爱如海,但做为儿孙之辈,做到父母这样了吗?我们应当认真反省,也像母亲那般的虔诚!
2020.5.10深夜
吕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