提起唐诗,人们会说它,豪情外放,浪漫飘逸。诗人们书写人生的不平凡,描绘生活的意境,是李白的“仰天大笑出门去,我辈岂是蓬蒿人”,是王维的“行到水穷处,坐看云起时。”
到了宋朝,后人们说:一切好诗,在唐代已经被作完。只留宋词被人们反复吟咏,鲜有人提及宋诗。
然而千年以前的宋人,却写下了许多描写田园生活的诗句,“小荷才露尖尖角”、“春江水暖鸭先知”、“煮晴烧笋饷春耕”。
他们钟情于田园风光,常常走进乡村,留下了4000多首诗歌记录田园生活,相比晋唐留下的150多首,宋朝的田园诗就像一片星空,繁盛璀璨。
如果说唐诗在天上,那么宋诗则是在人间。细小不起眼的万物,平凡的日常琐事,人们生活的模样,都可入诗。
今日,我们翻开宋诗本,依然可以从中看到宋人的田园生活,那样安逸绵长,平凡真实。他们在田园日常中,感知四季变迁,感知细微万物,感知美好生活。
那诗中的一幕幕,一画画,带着今人重回一份自然的田园生活,重拾那一份美好的向往生活。
夏秋交替之时,城市中的人们,在走出房门的那刻,靠着皮肤对于温度的感知,获取秋来了的信息。
而对于范成大来说,秋天,是早上起床后,看到门前的菊花垂着露水,听着蟋蟀们在草丛里鸣叫对话。沉睡的身体在这一刻便被亲近的秋天唤醒了。
他走出家门口,路过橘子坠满枝头的果园,路过层林尽染的枫叶林。忽然他闻到一阵阵谷物的芳香,循着风的方向走去,眼前一片金黄的稻田豁然开朗。田地上人们,不曾在意这位走近的文人,他们心无旁骛,忙碌在自己的田间上,丰收这一季的希望。虽没有躬耕于田地上,但范成大看着这一切,依然感受到了秋时田园的幸福。
在宋人的眼中,四时的田园,不再只是一阵风、一场雨的感知,他们眼里有季节风物,他们在晴耕雨读里感受着四时的变迁。四时有着真正的泥土气息、农事躬耕。春天,桑叶发嫩芽,闲时看蚕生。夏日麦花雪白,梅子金黄。到了秋天和冬天,便是“秋风吹老木棉花”、“放船开看雪山晴”。
四时的更迭,在宋人的田园乡村里变得更加鲜明、清晰,也变得更加真实,亲近。在城市人的季节感慢慢被弱化时,这种遗憾在宋人田园里不曾出现。
宋人田园,有真实的泥土气息,有风物稍纵即逝的珍视感,有季节更迭的鲜明度。人们在这里,会更爱四季,更爱生活,也会更加享受当下。
在宋人的田园生活,观照自然的眼光变得更加细微动人。
前人写菊梅竹桑,鸡狗羊马,宋人不止看到这些,还看到了鸡头叶、狗脊花、槐花、桐花,看到了菜虫、蚱蜢、猪……
偶然一个清晨,杨万里在路边杂乱无章的绿丛里,看到许多长着像羊角、像辣椒一样的果实。绿色的它混在一堆同色系的草叶中,格外不起眼。古时人们以为它像辣椒一样辛辣,不敢食用,多采摘它的叶子入菜。但或许,当杨万里盯着这小果时,也会冒出好奇心:何不等摘此果来尝试一番?
另一位宋人张耒,则在人们忙着秋收舂米时,留意到篱笆旁的扁豆花。它轻手轻脚的,好像刚刚探出头,来到这个世界。小小,薄薄的一朵花,却溢出浓郁耀眼的紫红色,惹得蝴蝶在上面,悠悠然然地不停飞舞。张耒伸出手,用指尖轻轻触碰花瓣,极轻极轻,生怕弄坏了它。
陆游作诗时曾说:“村村皆画本,处处有诗材。”宋人学习理学家格物致知的思维,注重人与万物亲密的关系,更为了突破前人在田园诗上的创作,开阔了审美的视野。于是在宋人眼里,总能看到一切极其平凡、细微弱小的万物,世间的一草一木皆有万般情意。
一个熟知草木、看见细小的人,心思必定是细腻的,心性也会是温柔的。宋人们在观照这些细微时,也观照着自己的内心,更看见了生命的精彩,世界的美好。
趁着宋诗里的田园生活,去认识一棵树、一株草、一朵花,甚至一粒砂,去感知每一份细小,寻觅每一种平凡。
千年以前的一个夜晚,宋人赵师秀在家中静静等待自己邀约的友人。
友人久久未到,百无聊赖之时,他开始轻轻敲打棋盘上的棋子,“笃笃笃……”伴随着一阵阵的敲棋声和满桌洒落下的灯花,等待友人那份漫长无聊的时光,似乎也变得更加温柔平和,逐渐化解了内心的烦躁。于是他连忙写下:有约不来过夜半,闲敲棋子落灯花。
也许最后赵师秀等到了友人,也许没有,后人不得而知。但后人从他留下的诗句中知道,对于他来讲,等人那晚,他独自一人把玩灯花棋子的回忆,是值得纪录、有着美好感受的。
宋朝的文人,在逐渐走入田园生活的时候,将田园的日常生活变得更加诗化。他们在乡居生活里,读书下棋,赏花种药,造访友人。
“晴窗细乳戏分茶”,在小雨初晴的窗边细细地煮水、沏茶、撇沫,试品名茶。“茶罢西窗卧解衣”,茶足肚饱后便松开外衣,侧躺在窗边,透过细雨霏霏看窗外幽静竹林和丛丛桂花,常常这样,一个下午就过去了。
宋人笔下的田园生活,总是简单明朗,却诗意悠闲。宋人们,总有那份细细感受生活点滴的心境,总会用许多时间来好好爱生活本身。
如今的人们还有如此吗?如宋人这般,花费许多时间来等待友人,把时间分到煮茶、赏花、饮酒之上?也许今人无法常常过这样的生活,但至少可以学习宋人,从容自在地拥有一份好好爱生活的心态。
宋诗里,书写着许多宋人平凡的田园生活,也流淌着宋人的山河岁月。
那时候,田园是一种生活,真实而平凡。人们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耕地织衣,一箪食一瓢饮,过着简单质朴的生活。
红尘飘不到这里来,喧嚣的车马也走不进来,只有春天的燕子年年会飞来,只有屋前房后的小树天天长出新芽,掉落枯叶。在那里,人们与自然有着最亲密的关系。人们生活里的各种柴米油盐,烟火琐事,在诗人的笔下,化作琴棋诗酒花般的美好
如今,人们用了许多年,往着田园生活的反方向走去,努力地进入城市之中,却偶尔在某时某刻,对那份遗失很久的田园生活产生向往之情。
想起三毛曾经写道:
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亩田,
用它来种什么?
种桃种李种春风。
开尽梨花春又来。
那是我心里一亩一亩田。
那是我心里一个不醒的梦。
人们向往田园生活,其实多数是向往那份田园的心情。就像每个人在心里空出一亩田,在那里,可以放任疲惫,可以允许偶尔的松懈,是生活能量的补给站,是生活的灵感来源。
今日我们看到宋人的田园生活,其实很平凡,很常见,并不起眼,也不刻苦铭心,却那般细微入心,从容闲适,令人心向往之。那么,今时的人们,不管在心中种下什么,记得总要给自己留存一亩空地,留存一个不醒的梦。